□ 曾德超 流光容易把人抛,莫道君行早,岁月先去了。转眼之间,又一个农历新年即将到来。在纷纷扰扰中,还有多少远离家乡的游子,记得儿时的年味儿?
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我的家乡早已在光阴的流转中悄然发生了变化,年味儿也变得越来越淡了。但那曾经拥有的滋味,仍然不时透过舌尖卷入心头,回味无穷。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湖北农村——我的家乡,忙过年几乎成了农人们冬至过后最重要的事情,腊月刚到,那浓浓的年味儿就慢慢铺陈开来。
那时的农村,物资匮乏,年货大多是在自家加工完成的。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杀年猪、腌腊肉、打豆腐、蒸糯米、揣糍粑、糊豆皮、熬糖、切麻糖等手艺活,农人们几乎都会两手。要过年了,那些沾满了灰尘的大木盆、大铁锅、蒸笼、糍粑棍等器具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被找了出来,清洗得干干净净,修理得平平整整,专等着过年时派上用场。
过年的头等大事就是请屠夫到家里来杀年猪。我的小脚祖母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里架起两口大锅,准备好杀猪用的家伙什儿。然后给猪煮一槽好食,呐呐地唤它来吃,算是最后的送行。杀年猪是大活,乡邻们都会赶来帮忙。当肥硕的年猪被几个精壮汉子按在案板上的时候,祖母却躲在一边,伴随着哗哗哗的眼泪,双手合十,为陪伴她一年的小胖墩做最后的祈祷。事毕,主人会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猪血汤捧到客人面前,说很多感激、祝福的话,希望一碗猪血汤下肚,带走晦气,迎来新年的好兆头。
杀年猪之后,紧接着就是到鱼塘里捕鱼和杀鸡宰兔。冬天捕鱼有特点,小点的鱼塘直接用抽水机抽干,来个涸泽而渔;大点的鱼塘多用渔网捕捞。杀鸡时,那些下蛋的母鸡在旁边悠然自得地啄食,似乎早已勘破生死。荤鲜食材准备齐全后,就开始腌制腊肉、腊鱼、腊鸡等特色风味。
除了这些标准的“高档”年货外,压萝卜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美味。家乡的萝卜红皮白心,优质泉水灌溉、深褐色土壤里长成,生吃时清爽可口,赛过荸荠,为当地一绝。冬至后,将洗净的萝卜用配比好的盐水浸泡,密封在特制的罐子里,上面用大盖子压实,到年关时再开封。新鲜出罐的压萝卜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皮变白了,心却变红了,更为难得的是甜中带酸、冰爽清香,解渴解馋又开胃。
腌制年货准备妥帖,往往就到了小年前后,这时就要开始准备新鲜年货了。打豆腐、蒸糯米、揣糍粑、糊豆皮、熬糖、切麻糖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不亦乐乎。打豆腐重在点浆,如时辰不对或点得不到位,早或迟、多或少,做出来的豆腐颜色既不好看更不好吃,内行一尝就能找出问题的缘由来。蒸糯米、熬糖和糊豆皮都很讲究火候,但又有所不同。糯米要蒸过芯才算好,碰到没蒸熟的时候,就放上一根青蒜再加一把火就可以解决;熬糖要一边熬一边用筷子搅拌,防止巴锅;糊豆皮时油怎么放、放多少很关键,弄不好皮就糊了。切麻糖是个技术活,费工又费力,需要把炒米、花生、芝麻和熬制好的麦芽糖等食材在高温下混合均匀,用模具做成长条,待快冷却时用菜刀快速切片。没有用完的麦芽糖是小孩子们的最爱,用筷子卷起来塞到嘴里,体验那种甜甜的、香香的、黏黏的感觉,美到了心里。揣糍粑是个力气活,三四个汉子围着一个大木桶,每人手执一根带柄的、圆圆的糍粑棍,从不同角度发力,你揣一棍、我揣一棍,连续战斗半小时以上不停歇,直到将几十斤刚出笼的糯米搅成一个大圆团。那些壮实的汉子大多穿得单薄,但额头和身上却冒着丝丝热气,伴随着“嗨、嗨……”的加油号子,轮番甩开臂膀,呈现出乡野男人的粗犷与彪悍。糍粑定型的当口,是小孩子们的美好时刻,一个个抱着揣糍粑的棍子,绕着上面的残粒大快朵颐,畅快淋漓。
祖母每年都不会忘记将刚做好的豆腐,刚出锅的糯米、豆皮,送到村子里那些穷苦的人家,这些传承至今让我心热、怀念。
腊月二十九,当年货准备停当之后,乡邻们已不再串门了,而是各回各家,各扫各屋。紧接着,远方的亲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除夕也到了,村子里的鞭炮声开始噼噼啪啪响起来了,我们小孩子放下手里正在吃的团年饭,一起喊着、跑着、抢着……捡拾地上炸飞未燃的小鞭炮,比着看谁捡得多,然后又一起点燃,“嘭”的一声,在笑声中我们又长大了一岁。
呵,那时年味!
(作者系榆林市政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