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溪河生态长廊 □ 曾德超
四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和同伴们一起到榆林市北郊名为小壕兔的乡镇植树。想象中,此时此地只是春意初生之际,又位于毛乌素沙漠,应该比较荒凉,没想到至目的地附近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错落有致的松树林,树林旁的沙土路旁杂草丛生、野花竞放,与郁郁葱葱的樟子松相映成趣。这是数十年来,生于斯、长于斯的劳动人民矢志不渝植树造林带来的生态巨变,让人油然而生敬意。看到植被这么好,我们一行人信心倍增,去往松树林附近的部分裸露沙丘,开始挖坑种树。这里的沙土地实在太好挖了,几锹下去,一个不小的树坑就挖好了,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小樟子松栽进坑里,填上土、踩结实、浇上水,就算植好一棵树。这个体力活简单,一行人兴趣很大,将整个裸露沙丘植完才收工。在植树过程中,我发现铁锹挖下去很浅就有湿气很大的沙子,有些不解,就问同伴。其中经验丰富者告诉我,这里地下水位较高,而且沙土的毛细现象比纯土显著,所以深处的部分水分子就顺着沙粒“爬”上来了,这样表层沙下面就可见湿沙了,因此,虽然这里是沙地,但所种树成活的概率还是较大的。长知识之余,很想探究一下这里地下水的丰富程度,就问同伴,在低洼地带是否有积水,同伴告知:“那是自然,要不我们去旁边的刀兔海子看看?”于是完工后,一行人驱车前往不远处的一个湖畔,感受一下嵌入沙漠之中湖泊的风采。
来到湖边,只见一片规模不小的湖面与附近的沙丘、树林以及远处的天空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沙、湖、树影、云影相互嵌入的美景,顿感大自然之鬼斧神工。带着好奇,询问同伴,为何这里有这么多水?同伴告知,这一汪湖水来自附近的一眼泉水——水掌泉。沙漠里居然有泉水?我顿时兴趣大增,这可是自然奇观,如著名的月牙泉,也是因为在沙漠里,显得格外珍奇,这一孔泉水不仅比月牙泉大,而且更加清澈,尽管其知名度不及月牙泉,但它对这片土地的意义却更胜月牙泉。月牙泉被一圈封闭的沙山所环绕,基本上不外流,但水掌泉不仅灌满了整整一湖,更溢出堤岸,形成了溪水,再汇集其他水流后,最终汇聚成榆林的母亲河——榆溪河,所以,这一眼沙漠清泉,称为榆林的生命泉实至名归。
或许同一望无际的沙漠相比,这眼泉水小得像手掌一样,故名水掌泉,但正因为它的存在,榆溪河就有了源头,沙漠就有了灵气,在数代治沙人的努力下,沙漠也变成了绿洲。就连这里的地名也与它有关,如“小壕兔”和“刀兔海子”都是蒙语,分别为“较小的好水草地”和“有响声的湖”的意思,说明正是因为有了水掌泉,这里水草丰美、生机盎然。经查证,这里有黑鹳、鸥、野鸭和众多不知名小鸟,其中不乏珍稀品种,湖面依次被水草、沙生植被、防风护沙林环绕,地势平坦,黄色、天青色、绿色错落有致,水流声、风声、鸟声共同奏响了这一带自然美的交响曲。
榆溪河从刀兔海子发源后,一路向南,至榆林城区附近时已汇聚了同样源自沙漠的数条小溪,水流大起来了,水面也宽阔起来了,特别是流到红石峡一带,由于上下游落差陡然增大,水流湍急起来,形成浩荡之势,在沙漠地带形成了蔚为壮观的景象。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条难得的生命之河,勤劳的劳动人民自发傍水而居,逐渐在榆林古城一带形成村落、寨子,最终形成城市,让自然和人文在这里积淀,滋养出了厚重的文化。在红石峡两岸的崖壁上,160余幅明清两代的摩崖石刻在河水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诉说着这一带人民的勇敢智慧;不远处的红山之巅坐落着的镇北台,更是守护着这一方天地的安宁。当年,镇守榆林的明朝陕西三边总督刘敏宽一句很有气魄的诗“千山远向云霄列,一水还从沙漠来”,道出了这里天高地远的大漠风光和灵动秀美的涓涓河水,不由得让人景仰这处有胸怀、有气势、有灵气的大地。
榆溪河水穿过红石峡不久,就流进了榆林古城西侧,在流到榆林古城西南角处,汇合榆阳河水后,水势再次得到提升。而这榆阳河水,则是发源于一眼对老榆林人来讲更加珍贵的泉水——普惠泉。被榆林人称为桃花水的普惠泉,某种程度上讲是榆林城的缔造者,一泓明净清纯的泉水,孕育出一段饱含历史沧桑的悠长故事。
榆林最初建寨之时,便是以这眼泉为中心,据古籍记载,榆林城“偏北有普惠泉,水由山根涌出,流而成渠,灌溉园圃,郡人食之”。可以说普惠泉是榆林古城的肇基之水,水温常年保持在10℃~12℃之间,日流量1400多吨,由于泉水历经毛乌素沙漠自然渗滤,具有清、凉、甜、润等特点,且富含多种人体所需的矿物质及微量元素,1988年经有关部门鉴定,普惠泉水为国家级优质饮用天然矿泉水。
“城有水则秀,居有水则灵。”数百年来,灵动的泉水与榆溪河水滋养着榆林古城,给古城带来了生机与活力。或许得益于这口普惠众生的甘甜泉水,这里的烟火气一直很盛,从秦代大将蒙恬的树榆为塞到明朝延绥巡抚余子俊的移镇榆林,这里承担着边塞重镇的重要职责,也见证着烽火岁月的兴衰变迁。坚守营盘的戍边将士和南来北往的客商,带着全国各地的风俗文化汇聚在这里,形成了榆林古城独特的风采。
这甘甜可口的泉眼,即使在零下三十摄氏度的严寒天气下,仍然汩汩冒出10℃左右的泉水,和外面的冷空气相遇,形成团团雾气,让人感到如见仙境,所以榆林人赋予了它“寒泉冬蒸”之谓,清代诗人杜滋有一联名句“驼城十里涌寒泉,冬日云蒸众壑前”,形象地描述了普惠泉水的独特魅力。同其他名泉如济南趵突泉、杭州虎跑泉相比,普惠泉虽然“养在深闺人未识”,但其普惠大众的功能并不比其他泉水弱。
这一孔清澈的泉水,饮用,则甘甜爽口;酿醋,则醋香于心;酿酒,则酒香四溢;沐浴,则体润肌嫩……这么好的泉水不赋予它更多色彩显然过于单调,据《延绥镇志》载,榆林城里的女子饮用此泉水后“女美而妇丽”,肌肤细腻、面若桃花,于是,这一方性灵的泉水,被人们形象地称为“桃花水”。
用普惠泉水做的豆腐,更是色白细嫩,香味悠长,被赞为“桃花水豆腐”。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款豆腐还与皇帝结缘。相传,清康熙皇帝西征噶尔丹部路过榆林小住,当地厨师特意为他做了一道地方佳肴,他一口下肚,只觉余香满口,于是兴致大发,连吃三碗,才点头称快,问此菜何名?厨师告知是菠菜烩豆腐。康熙赞叹这道简单菜肴的绝妙之处,当即写下“清香白玉板,红嘴绿鹦哥”的赞语。康熙回京后,想到这道榆林名肴,命御膳房做,做来做去,总没有原来的滋味,臣下告知,这是因为没有使用榆林豆腐。从此,榆林豆腐名扬京师、声震近邻。更有诗人将这一美味吟诵成《豆腐诗》:
传得驼城水最佳,皮肤褪尽见精华。
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
瓦缶惊来蟾有影,劲道剖破玉无瑕。
各种滋味谁得知,多在万户与千家。
榆林人通过豆腐这种闻名遐迩的地方特产,把普惠泉、“桃花水”的美名播撒到神州大地。
同普惠泉下来的水汇合后,榆溪河继续南进,就离开了榆林古城,到南边三岔湾附近,又汇合了一路泉水——花园沟五龙泉。
说起花园沟五龙泉,还有一段人与自然结缘的故事。相传,唐贞观年间,有一游僧徒步到花园沟,见此处石峰之中冒出一股泉水,味甘可口,泉水周围树木成荫,气象不凡,应是灵秀之地。于是游僧便四处化缘,花了10多年的工夫在石畔上凿成一窟,取名“石泉寺”。从此,这山、这寺、这泉、这境,为世人营造出了涤荡心灵的清净之地。
这五龙泉的泉水,从山石缝中渗出,又经过人为引导,从黑黄红白青五条龙口中流出,不粗不细、不急不缓,从容而出,跌落在山石上,水花四溅,叮咚作响。若到龙口接上一碗,则见其波纹似玉、晶莹剔透,若轻抿一口,则甘甜可口、沁人心脾。
这五龙泉的泉水,还滋养了这里神奇的花卉——千年牡丹。“阅尽大千春世界,牡丹终古是花王”,作为花中之王的牡丹一般很难生长在陕北高原这种苦寒之地,但花园沟的牡丹不仅顽强地存活了千年之久,而且开得很艳丽,特别是每年五月份,在牡丹盛产地已是花凋叶长之时,这里的牡丹刚刚盛开,所谓“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让春的气象在这里续写。千百年来,这里的牡丹悄然绽放于黄土沟壑中,不需要喝彩,只求心中的那份淡然与宁静。在榆林城区附近,仅此一处的牡丹能千年不败,或许是这里独特的地理环境,关键是这珍贵的山泉使然。
流过了榆林城区,榆溪河水带着它的包容与坚毅,一路南行,汇入无定河,再汇入中华民族母亲河——黄河,最后融入到大海之中,就完成了它生生不息的旅程。而榆林母亲河的河水,最主要来源就是像水掌泉、普惠泉、五龙泉这样的沙漠清泉,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自然力量!
榆林,这座屹立近六百年的历史文化名城,因为有了众多的沙漠清泉,而厚重、而亲切、而令人神往,它既有黄土高原的壮阔,又有塞上江南的风韵,是北国风情和南国色调的完美结合。或许这就是造物主给榆林大地最奇妙的馈赠吧!不由得想起唐代一位禅师和唐宣宗李忱联合创作的《瀑布联句》:
千岩万壑不辞劳,
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
终归大海作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