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在吴堡石城兴文书院参观 新华社记者 陶明 摄 □ 曾德超 说起石城,不少人都会想起南京的别称石头城,如刘禹锡的《金陵五题·石头城》写道“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似乎只有那滚滚长江水,配之以伟岸坚固的石城,才能谱出一首首“江流石不转”的英雄赞歌。可惜沧海桑田,如今南京的石头城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找不到最初的模样了。那么大江大河边是否就没有保存较为完好的石城了呢?答案是否定的。不仅长江岸边有石城,黄河岸边也有石城,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中的一座,千年以来保存最为完好,它就是被专家学者称为“华夏第一石城”的吴堡石城。
这么响当当的名头,不去亲近一番多少有些遗憾。经过资料比对分析,得知其始建于五代时期的北汉,距今已一千余年,后经历代修缮,达到了周长1125米的规模,不算大。但它因地处晋陕大峡谷要冲地带,头枕滔滔黄河,脚踏巍巍高原,身卧坚固石山;既有通城官道下至河岸,也有咽喉要道连接后山;地势险要、山环水绕、易守难攻,故赢得了“铜吴堡”的美誉。吴堡石城自从金正大三年(1226年)成为县城治所后,历经元、明、清及民国,皆为县之首府,达700多年,直到1945年吴堡县城移往他处。从此,吴堡石城孤独地傲立于黄河之畔、山梁之巅,看大河奔流而下、天外日出日落。
“铜吴堡” 在一个深秋周末的黄昏,和三五好友出差途经吴堡,其中有人对石城历史很熟,于是协商顺道领略第一石城风采。
车经过吴堡县城不久,就上了陡峭的山坡,最陡处,回首往下看,高危险峻,令人后背发凉。不一会儿,车停在了一堵石墙前面,吴堡石城就在身边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厚实的城墙,城门中间石头上,“石城”两个大字赫然而立。
同伴告诉我,这是瓮城入口,过此门尚不算进城。于是迫不及待穿门而入,立刻就被围在一个四方井里了,由衷佩服古人建城时一定要在主城门旁建瓮城的道理。过了瓮城,向左抬头望去,城门的木门已朽坏不见,只剩下石头骨架,“笑口大开”般地来欢迎我们。墙上的石块疏密有致,墙头的垛口整齐有序,但是城门上的两个字却斑驳难辨。我问其故,同伴告诉我,因为这里的石材主要是砂砾岩,易被风化,千年的岁月把它打磨成这样了,上面刻的是“重巽”两个字。“这个名字少见,有什么深意?”我问道,谁也说不上确切答案。虽然很想穿越到古代问问建造者,但显然办不到,只好杜撰一下,或许能同古人略通款曲。
我们所在的是南门,名“重巽”,其他三门分别是:北门“望泽”,东门“闻涛”,西门“明溪”。“重巽”是《易经》中的巽卦同卦相叠,巽为风,两巽相重,有长风相随之象,“故重巽之道,上下顺也”。顺势而为,则会顺利。或许石城的建造者有企盼它顺应自然天地之造化,造福一方百姓的美好愿望吧!其他三个门则应为符合地势特点而起了具有诗意的名字。东门正对黄河,有“每当月满空,万屋皆闻涛”的诗情画意;西门正对着山涧,幽深含秀,“平芜冉冉连云绿,斜阳衬雨明溪足”的意境跃然而出;北门远眺,则可看到蜿蜒的黄河自天外而来,“为霖三日愿,望泽万家情”,寄予了对黄河之水造福万民的希冀。一个带风的门名加三个带水的门名,辅之以山为根基,是否建造者希望这座城徜徉在美好山水间,一直顺风顺水呢?它能屹立千年而不倒,看来名字起得好。
旋即进入南门洞,只见门洞颇高,但东西两壁弹痕累累,是侵华日军炮击石城时犯下的罪行。1938年,日寇侵占了吴堡对岸的山西诸县,企图进犯陕甘宁边区,在党中央和边区军民的英勇抗战下,日军渡过黄河的阴谋没有得逞。但日寇不甘心,他们在山西境内多个山头设立了火炮阵地,经常炮击石城。经此一劫,城内许多古建筑毁于炮火,好在石城很顽强,一直屹立不倒,这也是我们民族精神的重要象征。
何地无才 过了南门,就进入内城区了,两边分别是营房和农贸市场旧址,建筑已荡然无存。再往前走,是几个破旧的院落,曾经辉煌过,均已不足道矣。
正在和同行闲聊时,一副对联闯入眼前,非常有气势:
上联:进步文明,所望诸生有志;
下联:热心教育,休云此地无人。
横批:何地无才。
同伴介绍,这是石城有名的文兴书院所在地。书院是整座古城中最为宽阔的院落,系清嘉庆年间创建,道光年间续修,光绪三十二年改为高等学堂,吴堡许多革命志士都由此走出,该书院也是最早的中共吴堡县委所在地。不难看出,虽然地处贫瘠闭塞之地,但吴堡有重视教育的传统,那副对联就是真实写照。和文兴书院隔街而立的是女校,建于1924年春。当时的县政府对创办女校很重视,为鼓励女子上学,入校女生全部免收学费并供应纸张。
顺着街道继续往上走,再右转几步路,就到了一个石砌的四合院屋顶,下面便是石城里保存较完整、规模最大的“王思故居”,其创建人王思是明朝洪武年间人,世居石城,曾官至四川布政司右参政,告老还乡后修建了这处四合院,依山望水,宜于修身养性。“王思故居”是一处俯观黄河的绝佳之处。一眼望去,黄河像一条巨龙横亘在黄土高原上,在落日余晖中蜿蜒而去,把千百年的沧桑带进了历史深处。若是俯视山下,因为山体近乎直上直下,有壁立千仞之感,让人胆战心惊。更为神奇的是,东城墙像一个大义凛然的战士,孤傲地挺立在悬崖峭壁之上,让人敬佩自然的雄奇、民族的坚韧。
回头再上主道,走一段,就到了城内最高点——县衙所在地,主体结构分别为明洪武和清雍正年间所修。后来署区的砖木结构建筑都毁于日军炮火,唯留有石砌窑洞五孔一院,建筑考究,保存基本完好。
此行的终点是北门旁的一处观景台。站在台上向沟底望去,但见悬崖峭壁、山路弯弯,那是石城人赖以生存的挑水之道,如今在那里孤独地守候着当年的水源地。
静守孤独 随着夜色降临,石城倾听着黄河的涛声,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呼吸着清凉的山风,缓缓进入睡梦之中。
就这样,随着落日的余晖而来,带着升腾的夜色而去,我们一行人走马观花似的游览了吴堡石城的几个代表性古迹。
用什么词来概括对石城的感觉呢?有人用精致来形容它,因为它小巧;有人用铜墙铁壁来形容它,因为它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总感觉这些都是它面上的特点,没有触及其精髓,它深层次的特质在于——孤独。
从年代久远看,这座孤独的石城,历经过五代时期的战火、宋元明清的风雨,仍能完整地屹立于今时今世,就像一个孤傲的长者,冷眼看时光流转、世事变迁。
从它所处地理看,它自诞生之日起,就保留着原始而纯真的特质,把它自己融进陕北的苦寒冷峻山水,不沾染世俗的气息,保留着孤独的品格。
从人文环境看,它就像历史长河里的一条沉船,任由千年的岁月风尘、一代代的繁华与衰落,装进它那孤独空旷的“船舱”,凝固成一段段不朽的传奇。
我和它的这次不经意邂逅,产生了“孤独”的共鸣,或许这就是它静守孤独、未染尘嚣、不求闻达,却又能动人心魄的原因吧。
人生不正是一场孤独的旅行吗?无论走过多少繁华,终究还是要回归平静,就像《百年孤独》里所写“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人如此,吴堡石城也如此,孤独是它的修行。正如德国著名作家、诗人赫尔曼·黑塞的《雾中》对孤独的诠释:
在雾中散步多么奇妙!
一木一石都很孤独,
没有一棵树看到另一棵,
每一棵都很孤独。
……
在雾中散步多么奇妙!
人生十分孤独,
没有一个人看出另一个,
每一个都很孤独。
孤独的吴堡石城,仍将会在那里静候知音,去亲近、感受、品味它的独立和孤傲。
(作者系榆林市政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