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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深留客丈八沟
   □ 严维佳
  在十三朝古都西安城西南二十里,有个自唐宋以来就颇具盛名的地方——丈八沟。
  相传,此地名原有两个由来,一说它来源于吴承恩《西游记》中唐贞观十三年,因泾河老龙王违抗玉皇大帝之命,六月呼风唤雨,违逆天条,按律当斩。老龙王虽求情于唐太宗手下留情,却被玉皇大帝命唐丞相魏征梦中所斩,一丈八尺的老龙王头颅落地于此,叫丈八头。二说按史籍记载,此地为唐天宝年间开挖的一条给长安城供水兼具从秦岭南麓汉江往长安运货的人工漕渠。《樊川古迹寻迹》中记载“古渠因城而兴,后年久失修,深只有八尺,阔仅剩丈余,深阔如沟,当地人称:丈八沟”。一千多年来,虽地名沿用至今,而漕渠早已难寻其踪,居于附近的四村五寨也随着城市变迁成为了西安高新区的中央商务区,高楼林立间早已找不到沟漕古迹、村寨旧址和历史遗存,只留下了千年的传奇与传说。
  然而,新中国成立以来,大凡国际国内、省内省外来过陕西西安的人,却几乎无人不知丈八沟。只因在此坐落着一座素有“陕西钓鱼台”之称的国宾馆——陕西宾馆,又因地处丈八沟而名“丈八沟宾馆”。其前身与民国著名人物张钫(字伯英)先生有关。张伯英早年参加同盟会,1911年血战潼关,历任秦陇复汉军东路征讨大都督、北伐护国讨袁陕西靖国军副总司令、略威上将军、国民党第一战区预备总指挥。张伯英为当年居于西安的老母亲躲避日军轰炸,在此处购地二百亩建造了“张伯英花园”。解放后,张伯英将此花园捐献给国家,后几经改扩建成为陕西唯一的国宾馆。
  因为工作关系,自1992年我第一次带领陕西钢厂子校少先队员代表到丈八沟宾馆出席省少代会至今,三十年间,我多次到丈八沟宾馆参加会议,竟每次都来去匆匆,无暇游览欣赏这人文厚重、典雅静谧的如画胜境。去年腊月,西安疫情之下,省政协全会如期举行,三天的封控管理,让我在会余饭后有了些许闲暇。漫步丈八沟宾馆,不禁想起了唐代诗人杜甫那首《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晚际遇雨》中的诗句:“落日放船好,轻风生浪迟。竹深留客处,荷净纳凉时。”看来,丈八沟的美景是从唐朝时就远近闻名的了。
  沿着法桐掩映着的西安丈八北路一路向南,行车十几分钟就能看见庄重大气的“丈八沟宾馆”大门。门内假山飞瀑迎面而来,穿行过汉白玉石桥,有赵朴初先生手书“丈八沟”石刻。桥下是丈八湖,环顾两边,湖心岛上绿树环抱、亭台楼榭、廊桥曲径;湖中鱼翔浅底、天鹅戏水、野鸭成群,悠然自得;湖边柳形倒悬、风起微澜、鸟雀婉啼,仿佛人间仙境。
  丈八湖将占地千余亩的丈八沟宾馆分为南北两区。湖之北是气势宏伟的陕西大会堂和可容纳两千人住宿的几栋现代建筑;湖之南是在原“张伯英花园”基础上于解放初期改建的独栋或合院式小楼,是当年专门接待国内外元首和贵宾的古典建筑。我当年参与团省委会议文件起草组时曾住过,楼内陈设已旧,老式的木地板、实木的门窗家具、红色的地毯,脚下还不时发出吱吱的响声,颇具沉稳庄重、朴实无华的年代感。如今,每次来丈八沟宾馆开会,一年四季基本都住在北区。那曲径通幽、鸟语花香、松木参天、杨柳低垂、竹林婆娑、水杉挺立、葡藤缠绕、青草依依、百花争艳的醉人景色,总让人仿佛置身于如梦如幻中。
  然而,在这胜境中,最多、最美、最让人难忘的是丈八沟的竹林。除杜甫将其赞为“竹深留客处”外,宋人张礼在《游城南记》中也称赞“此处长杨高柳,莲荷花圃,竹径稻塍,为盛游之地也”。丈八沟的竹子可谓是房前屋后、湖边道旁、假山顽石之间无处不在:既有高达三层楼的小琴丝竹,人们推开楼上窗,就会置身于黄金碧玉般的竹林间;也有湖边成片拥簇着的刚竹,它们依水而生、亭亭耸立、枝繁叶茂,犹如风中曼妙的舞者与湖面一动一静,美妙绝伦;还有门前路旁随处可见的孝顺竹,它们竹杆下垂,像极了频频低头躬背向老者示好时的孝顺与谦卑,其秀丽婆娑的姿态,让人恨不得伸手扶它平身;更有下窄上宽、长尖中空、节节挺拔的惹竹,常被中国人称为“花中四君子”;不经意间,我竟还发现依草而居,因盛产竹笋而备受大熊猫青睐的箭竹,它虽个头不高,可竹团紧簇,长长的佛焰苞是它特有的标志;当然,丈八沟竹林中最多的还是高达十几米的毛竹,它身姿挺拔、经霜不凋、四季常青,是“竹子定律”的发明者,常与青松、腊梅共植,故有“岁寒三友”之说……
  中国人对于竹子可谓偏爱有加,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文人雅士更是将竹文化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苏轼曰:“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虽然几千年来文人雅士咏竹颂竹的诗句多如星辰,但据记载,真正将南方竹之美与北方园林之美结合起来,则始于魏晋、兴于隋唐、盛于两宋。无论皇家园林还是私家庄园,竹林不仅是标配,还有独坐幽篁里,抚琴放歌、吟诗作赋、喻情释怀、潇洒惬意之乐趣,也难怪以园林式酒店为特色的丈八沟宾馆会如此以竹取胜,让客人于闹市与奔波中独享这不可多得的天然静谧与悠然。
  我也曾想居于竹林间,以竹为友、以竹为伴,这与文人雅士无关,只因居于高楼,并无宽宅阔院可以如愿。无奈只得扦插水培些观音竹、富贵竹,盆栽些文竹、水竹,可它们虽皆有竹之名号,却全然没了竹子那谦谦君子的气势,与丈八沟的竹子比起来竟相差千里,不值一提了。
  我喜爱丈八沟的竹子,不仅欣赏它秀丽婀娜、亭亭玉立、枝干修长、四季青翠、风情万种的外在之美,更敬仰它柔中有刚、刚正不阿、生机盎然、自然飘逸、高尚不俗的内在品格,其“孤生崖谷间,有此凌云气”的崇高气节和“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不屈不挠、无所畏惧的精神气概,这不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性格和国人应有的品质吗?
  丈八沟宾馆的竹子虽未生于顽石间,但也绝非弱不禁风之辈,七十多年间饱经风雨、凌霜傲雪,迎来了多少四海宾朋,送走了多少达官显贵,见证了多少岁月沧桑,留下的只有竹影清风。时光轮回、物是人非,丈八沟的贵宾们来了一拨又一拨,走了一茬又一茬,而永恒不变的,是竹子高风亮节与坚韧顽强的宝贵品格——这亘古不变的品格,又岂非人之能及、人之能胜、人之能变乎?
  既是竹深留客处,何不高卧此间中。清晨,当我醒来收拾完行李准备离开丈八沟宾馆时,正值大寒之前夜,古城西安落下漫天飞雪,银装素裹的丈八沟更加洁白如玉,冷艳动人。尤其是满园的翠竹被积雪覆盖,有些竟被压弯了腰,在寒风中摇曳。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像极了为我们送行的仙童。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昨夜丈八沟的雪好大,今晨丈八沟的竹好美。
  别了,竹深留客的丈八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