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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石光银
  □ 严维佳
  邂逅石光银,是在定边县十里沙村的“石光银治沙展馆”。
  八月初的“塞上油城”定边,骄阳似火、万里无云、热浪阵阵。从定边县城往东,沿定海线大约三十里车程就到了曾是毛乌素沙漠南缘流沙侵袭、狂风肆虐、黄沙蔽日的十里沙村。可当我们下了车,放眼望去,却是路成网、树成行、田成方,绿色的沃野掩盖了昔日的沙丘,摇曳的樟子松遮住了炽热的骄阳,塞外的阵风送来了瓜果的飘香……
  “欢迎到十里沙村来!”随着一声爽朗而带有纯正榆林口音的招呼声,一位身材高大、脸色黝黑、精神矍铄的老者健步向我们走来,听同行人介绍,此人正是曾荣获全国首位治沙英雄、全国劳动模范等荣誉,刚刚在北京接受习近平总书记授勋的全国“七一”勋章获得者、定边县十里沙村党总支原书记、陕西石光银治沙集团董事长——石光银。
  我迎上前去,紧紧握住他那双与沙漠苦战了四十年的粗壮有力、又长满老茧甚或略有残缺的大手,顷刻间,我被这位治沙英雄深深地吸引了。
  说来也巧,1952年出生的石光银与我同属大龙,他年长我一轮,也算忘年之交。简单交谈后,我们携手步入了“石光银治沙展馆”。这是一个建在石光银治沙干部培训中心东侧、十里沙村广场中央,面积仅有600平方米的展馆,一组组老照片、一件件老农具、一段段老影像无不真实地记录了石光银带领他的治沙队员们四十年来治沙漠、战沙丘、锁沙龙的英雄事迹。
  回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于毛乌素沙漠深处沙窝窝里的石光银,他的童年是多舛的,面对沙进人退、居无定所、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的凄惨境遇,他不得不随父母九次举家搬迁躲避沙暴。这里“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其中一次巨大的沙尘暴把他与儿时的小伙伴刮出三十里地,直接从陕北刮到了内蒙古。三天后当父亲找到他时,石光银竟幸运地活了下来,而他的小伙伴则永远没了踪影。参观中,石光银告诉我:“都说沙漠吃人不吐骨头不见血,我的亲身经历让我从那时起就发誓要把这沙漠治好,不再过苦日子。”从石光银的目光中,我看到了这位陕北硬汉从小就立下的决心和誓言。
  想治沙,要治沙,真正治沙又何其易?22岁入党,24岁任村党支部书记,32岁那年,已担任海子梁乡农场场长的石光银自己砸了“铁饭碗”,成为榆林当时名副其实的承包治沙第一人。为了筹集购苗资金,他说服家人砸了锅、卖了羊,又动员七位老村骨干一起,成立了全国第一家股份制治沙公司,浩浩荡荡、义无反顾地挺进了毛乌素沙漠腹地,成功将三千多亩沙地全部种上了沙柳、旱柳和杨树。初战告捷后,1985年,他又承包了长茂滩6万亩沙地,并贴出招贤榜,三省十八乡300多农民纷纷响应,三年三战最难啃的“狼窝沙”,虽屡败屡战,士气受挫,但石光银誓死也要战胜“狼窝沙”。石光银告诉我,几次失败后,大家感到治沙仅凭勇气是不够的,得讲科学。于是,在技术人员指导下,他们将“乔、灌、草”改成“草、灌、乔”,探索出“以草固沙、以灌固土、以乔固林”的“障蔽治沙法”,终于将“狼窝沙”变成了沙漠绿洲。听到这,从石光银布满皱纹的脸庞上,我似乎看到了四十年他带领群众战天斗地、植树造林、发展产业,使毛乌素沙漠不再南侵、“狼窝沙”不再咆哮、群众不再受穷而经历的艰辛与不易。
  这种不易不光是缺人、缺钱、缺技术,还有对毅力、耐力的挑战,甚至亲情的考验。讲解员介绍:当治沙到了1997年,随着治沙面积达到13万亩,面对政策变化、资金短缺、运转困难,守着绿色银行的石光银此时却举步维艰,他又作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毅然决然动员已在定边县公安局工作多年的儿子石占军挂职回乡与他并肩治沙,而这一“挂”就是十年,真正成了“沙二代”。出人意料、令人悲痛的是2008年植树节前,石占军在从银川运送樟子松树苗的高速路上发生了车祸,把生命定格在了治沙造林的路上,时年38岁……当讲解员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老人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和健谈,我也本能地避开了与老人的目光对视,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此时我不愿多问一句当时的场景,生怕勾起老人的回忆。因为我知道这样的陪同参观老人一年不知要经历多少次,而每一次都是对他情感的触碰与心灵的摧残。余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他眼角皱纹中夹杂着的泪花,感受到了他内心无以言表的刺痛和对家人的遗憾与愧疚。
  失去独子之后的几年间,这位原本意志坚强、开朗健谈、无畏艰难的陕北汉子变得少言寡语,除了默默把儿子拉回来的樟子松树苗全部种在了十里沙区,一度很少与人言谈,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有人说他后悔了,不该让儿子回乡治沙,把儿子性命都搭了进去;也有人说石光银是在默默地把这些松树当成他的孩子,寄托着他的哀思;更有人说他年纪大了,就像四十年前栽下的杨树,老化退化得该退场了……可倔强的石光银此时却笃定治沙信念和初心,又把唯一的孙子送去林业大学造林专业学习。
  “这就是我的孙子石健阳。”老人将身后同样干练帅气的陕北后生介绍给我们。石健阳告诉我,他大学毕业后带着技术团队又回到定边,投身于祖辈、父辈为此付出汗水和生命的治沙事业。听到这,我在想,如果说一个人治沙可以成为英雄,那么三代人治沙是否就是一个传奇呢?此时老人看着孙子石健阳,欣慰的笑容中无疑给出了答案,我们也由衷地为治沙事业后继有人感到高兴。
  展馆最后一单元介绍的是石光银带领群众在25万亩荒沙碱滩上,用5300万株(丛)乔灌木林在毛乌素沙漠南缘筑起了百余里“绿色长城”,他还先后组建了十里沙行政村、石光银治沙集团公司,将治沙与致富相结合,创造出“公司+农户+基地”的治沙新模式,帮助沙区群众将年收入从最初的不足300元增加到现在的3万多元,从根本上摆脱了贫困,走上了小康之路。石光银为此荣获了联合国粮农组织颁发的“世界优秀林农奖”、全国劳动模范、全国首位治沙英雄等荣誉称号。
  面对展馆陈列的上百件金光闪闪、熠熠生辉的荣誉证书和奖杯奖牌,老人脸上的表情是腼腆的、含蓄的,像个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一样。他对我说:“我这一辈子么(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但我就想干好一件事,那就是治沙造林,带领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么(没)想到国家还给了我这个农民这么高的荣誉。”
  说到荣誉,让石光银最为看重并激动不已的就是刚刚从北京人民大会堂带回来的由习近平总书记亲自为他颁授和佩戴的全国“七一”勋章。其中的颁奖词是这样介绍他的:“石光银,治沙造林事业的模范代表,四十多年坚持与荒沙碱滩不屈抗争,创造治沙与致富相结合的新模式,为彻底改变毛乌素沙漠南缘沙进人退恶劣环境做出杰出贡献!”此时此刻,当石光银小心翼翼地把这枚象征着百年建党史上最高荣誉,集党徽与五星、旗帜与葵花、山河与祥云、丰碑与光芒于一体的勋章郑重地重新戴在胸前与我合影留念时,并肩站在这位英雄身边,我感到他高大的身躯中似乎有一股力量、一种信仰、一种精神在涌动,而我也完全被这种力量所感染、所震撼、所折服!
  当我们慢步走出这仅有600平方米的展馆,短短一个多小时的参观学习,我们却仿佛与石光银共同走过了四十年的治沙历程,并因此而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展馆前宽大的广场周边是数十万亩绿树掩映着的十里沙新村,这里天蓝地绿、生态优美、松涛阵阵、倦鸟归林,这是石光银和他的乡亲们四十年与沙漠不屈抗争换来的新生活,是他们不懈奋斗创造的人间奇迹。
  如今,在榆林,牛玉琴、郭成旺、张应龙等一大批石光银式的治沙模范和群体,共同塑造了“不畏艰难、敢于斗争、矢志不渝、开拓创新”的治沙精神,累计治理沙化面积2.4万平方公里,境内860万亩毛乌素流沙得以固定或半固定,林木覆盖率达到34%以上,使陕西的绿色版图向北整整推进了400公里,塞上榆林正昂首迈向绿色之城,石光银们的绿色之梦也正在变为现实。
  临别时,当我再次握别石光银的时候,我的内心比来时更加充满了敬佩,感慨油然而生:
  昔日黄沙天地吞,
  风尘迷眼断人魂。
  今朝塞上绿成幄,
  十里乡村百业新。
  致敬,石光银!致敬,所有的治沙英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