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来,战马也正抬起头来,我看见战马一副昂扬的神态,两只眼睛透出几分警觉和桀骜,见我没有敌意,战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向往、悲怆、无奈的神情。那极富穿透力的神情,让我的心头一阵莫名的颤动,我似乎读懂了战马的眼神
□ 杨金坤 小时候,我性格内向、遇事胆怯、为人懦弱。说起我的性格转变,还要从一匹退役的战马说起。
1972年,老书记从公社牵回一匹马。那匹马膘肥体壮、鬃毛油亮,全身黑色,不见一根杂毛,屁股上烙着一个拼音字母和两个阿拉伯数字的字样。村民们围着这匹马转来转去,纷纷猜测数字的意义。老书记告诉大家,这是一匹立过战功的退役战马。
我四叔爱争强好胜,见大家齐夸战马,他一个箭步蹿到战马前,身子一纵,翻身上马。战马一声嘶鸣,前蹄离地,仰天立起,将四叔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在人们的哄笑声中,四叔恼羞成怒,拿过马鞭“啪啪啪”三鞭子抽在战马耳朵根子上,四叔见战马一动不动,他又走近战马,试图在众人面前找回面子,哪知战马一个蹶子踢到四叔的右腿上,四叔“哎哟”一声跪在地上,他的腿骨折了。四叔的腿好了以后,走路落下一拐一拐的毛病,因为干不了重活,生产队长让他当了饲养员。
四叔当了饲养员以后,生产队的牛、驴等牲口都养得膘肥体壮,但战马却日见消瘦。四叔说,好马不恋栈,它“野”惯了。
因我天性不爱热闹,见到战马已是一年以后了。那天我去北沟,正低着头走,只听耳边传来了四叔的声音:再往前走就撞马上了!我抬起头来,战马也正抬起头来,我看见战马一副昂扬的神态,两只眼睛透出几分警觉和桀骜,见我没有敌意,战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向往、悲怆、无奈的神情。那极富穿透力的神情,让我的心头一阵莫名的颤动,我似乎读懂了战马的眼神。
“四叔,我喜欢它!”我盯着战马的眼睛对四叔说。
“你喜欢它?”四叔听了我的话,质疑道。
“我从战马的眼睛里读懂了我应该如何生活。”我自言自语。
“别弄这文绉绉的话,你敢摸下它吗?”我的话似乎亵渎了四叔心中的神灵,他不耐烦地冲着我嚷道。
听了四叔的话,我毫不犹豫伸出手抚摸战马的脸。说也奇怪,战马不但不躲避、不反抗,还伸长脖子用嘴蹭蹭我的袖口。
“我的天,神了,咱村里没有一个人敢摸它,更没人敢使唤它干农活。”四叔看着这个场景,惊愕得闭不上嘴。
那天以后,我成了我们村的神话传说,战马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每天放学后或节假日,我都会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牵着战马去放牧。
记得有一次,一辆辆军车从我村公路上经过,小伙伴们站在公路两边,挥着手高声喊着“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也挥手向小伙伴致意,我牵着战马站在远处向军车遥望。一声长嘶把我的目光收回,只见战马双目放光、两蹄踏动、鬃毛竖立、竦身长啸。军车开远以后,我看到战马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神色苍凉而凝重。
1976年5月,战马因忧郁和衰老卧地两天。第三天,战马两只前腿跪在地上,两只后腿用力蹬地站了起来,它的眼睛看向初来的方向,眼睛里充满了雾一样的追忆。
我想,在战马的意识深处,它是不是金戈铁马入梦来?它是不是回到了秣马厉兵的峥嵘岁月?它是不是追念一副铁蹄将血性淋漓书写?它是不是要用生命的终结诠释狂放的巅峰……
但我却从战马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正从远方走来的自己,画面慷慨激昂,壮怀激烈,回肠荡气。
战马死了。老书记说,好马不恋栈,对于它是个解脱。
战马死后的第三年,十八周岁的我应征入伍,开始了我的戎马生涯。转业后,我被安排到检察机关工作。不管在部队还是在检察机关,我都变得坚毅、果敢、勇猛。我常常梦见那匹战马,它正披着铁甲跨过冰封的河流出征疆场。
那匹战马影响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