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席上,表哥问起了母亲当时栽种花椒的事情。表哥俏皮地说:“要采访一下妗子,当时为什么有那么好的眼光,苹果热卖的时候你却看准了花椒的行情。”母亲没有说话,一丝红晕爬上了母亲满是皱纹的脸颊
□ 魏青锋 为了栽植花椒树,我家曾闹了一场风波。
那年,乡下第一批苹果树到了盛果期,家家赚得盆满钵满。这时候,邻居们都开始栽植第二批苹果树,父亲也在川道整理出十二亩地,准备栽种镇里推荐的新品种,可是没过几天,母亲反悔了。母亲独自买了大红袍花椒树苗,父亲气得去了城里打短工,母亲就喊了人把十二亩川道地全部栽植了花椒树。
从栽植花椒树开始,家里的太平日子就一去不返了。父亲只管他的苹果园,从不正眼瞧母亲和她的花椒树,花椒地浇水、施肥、修剪,都是母亲的事情。花椒树的生长周期要比苹果树长,三年树龄才开始稀稀拉拉挂果,大面积挂果要等到五年以后。而相比较,苹果树的周期要短,并且产量高,邻居的第二批果园已经红灿灿一片,花椒树还只是稀稀疏疏嫩黄的叶子。
父亲独自在老果园卸果袋,我去给父亲帮忙,父亲没好气地说:“你去花椒地看看,你妈在打农药哩。”我磨磨蹭蹭,父亲就有些发火:“花牛把树叶子都吃完了,你妈打农药,那么重的药筒!”我嘟囔:“你怎么不去?”父亲脱了鞋子作势要扔过来,我慌忙跑开了。
我在花椒地地头没有望到母亲的影子,等走进去才发现母亲正坐在一棵树下抹眼泪,满地的花椒树光秃秃的,叶子都被花牛啃光了。看到我,母亲掩饰地转过身,背着药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伸手过去:“妈,你歇一会,我来打药。”母亲甩开我的手,背着药筒边往前走边打药,风裹挟了浓烈的水雾扑着面,不时传来母亲的咳嗽声,我只得担着担子去远处的涝池担水。多少年后,说起这段往事,母亲还是一直耿耿于怀,但是母亲的脾气执拗,认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直到第六年,母亲的花椒园才大面积挂果。区别于晚霞般的苹果红,一大片火红的花椒,像是一团团一簇簇摇曳的火焰,燃烧着盛夏。采摘的季节到了,恰好也是苹果卸袋采摘的季节,花椒又不能等,过了时间不碰撞都落地了,摘花椒还是个细密活,枝枝杈杈上隐藏了坚硬的刺,不留心就是一阵又麻又钻心的痛,母亲只得全家总动员,甚至喊了哥未过门的媳妇,媳妇又喊了父母兄长,父亲打电话喊了之前打工的工友,熙熙攘攘大半个月,客商的货车就停在地头,每天采摘完就拉走了。客商把崭新的票子递给父亲,父亲在衣服上擦着手,极庄重地接了,又转手递给母亲。大家一片哄笑声,母亲就红着脸走开了。
2000年之后,川道的苹果渐渐没落了。第一批果树已老化,第二批果树因为产品单一,果质从水分、色泽、糖分都不如塬上的苹果,外地的客商都上了塬,川道的苹果只能销往县里的果汁厂,价格也是一落千丈。但是母亲的花椒树正是壮年,花椒树的成熟期可以延长至二十年左右,大红袍花椒的行情已涨到一斤80元。
红红的花椒映着母亲的脸,母亲的皱纹褶子里都挤着笑。
母亲过六十大寿,我请了姑姑姑父、大姨姨父。在宴席上,表哥问起了母亲当时栽种花椒的事情。表哥俏皮地说:“要采访一下妗子,当时为什么有那么好的眼光,苹果热卖的时候你却看准了花椒的行情。”母亲没有说话,一丝红晕爬上了母亲满是皱纹的脸颊。
“你妗子的想法很简单,鸡蛋不能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当了一辈子教师的姨父胸有成竹地解释道。
“我……”母亲瞅了一眼正在咂着旱烟的父亲:“那天去街上买苹果树苗,你知道卖苹果树苗的是谁,是方庄的巧珍。我咋会买她家的树苗,一转身就买了对面的花椒树苗。”
母亲还没有说完,父亲把旱烟锅“啪”地拍在桌子上,转身出了门:“这么多娃娃在,说恁事,丢人不?”
父亲身后,上了年纪的姑姑姑父、大姨姨父笑得直不起腰。
“巧珍是谁呀?”我拉着姑姑的衣襟问,大家都有些糊涂。
“滚滚滚,大人说话,小孩子甭插嘴。”姑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巧珍原来是父亲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