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欣
父亲带领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在废墟中没日没夜地抢救幸存者。有个战友眼看着快把一位被困的老乡抱出来了,没想到楼板二次坍塌,正好砸在头部,这名战士壮烈牺牲。目睹了这一切的父亲抱头痛哭,为失去战友而自责不已。
1976年7月28日早晨,6岁的我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睡梦中惊醒。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寻着哭声,向外面走去。在门口我看到三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孩正在嚎啕大哭,我的妈妈正安抚着她们。
很快我得知当天凌晨,正当人们熟睡之际,一场大地震使唐山顷刻间夷为平地,好多好多鲜活的生命葬身瓦砾之中,唐山这个百万人口的工业重镇遭受了灭顶之灾。
当时,我家随军驻扎在郊区,因为部队10月份要到北京驻防,所以我们住在部队临时搭建起的篷布营房里。三个女孩的亲人都死了。我父亲让我妈妈把女孩领到帐篷里,帮她们洗漱,换上了我们姊妹的衣服,妈妈给她们煮了面条吃,暂时收留了她们。
部队接到了紧急任务,当连长的父亲带领着全连战士投入到抢险救灾工作中。他抱定一个信念,尽最大能力多救一条生命。
父亲带领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在废墟中没日没夜地抢救幸存者。有个战友眼看着快把一位老乡抱出来了,没想到楼板二次坍塌,正好砸在头部,这名战士壮烈牺牲。目睹了这一切的父亲抱头痛哭,为失去战友而自责不已。
更不幸的是,地震过后,突然下起了连绵不断的雨。雨过天晴,尸体腐臭糜烂。尽管战士们都戴着口罩,但每次挖出尸体来,刺鼻的气味能把人熏倒。父亲不怕脏不怕这刺鼻的气味,总是冲锋在前,可长时间处于这种环境下,父亲竟然失去了嗅觉。
任务完成后,父亲一次次检查,都查不出原因。后来,终于打听到一个有名的老中医,老中医给了个偏方,让父亲每天在化粪池旁边闻臭味至少4小时。一开始父亲没感觉,但父亲对老中医的话深信不疑。终于有一天,父亲闻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居然高兴得蹦了起来。
转眼间到了上世纪90年代,已当团长的父亲转业回老家。父亲回来没有向组织提任何条件,服从安排,来到一家工厂。
我们兄弟姐妹都没有沾父亲的任何光,全是自己创业,甚至不止一次下岗。我有时也生父亲的气。他的战友是市长,只要父亲一句话,我们就能找个好工作。可父亲始终坚持原则,不徇私情。
前年9月,父亲非要去唐山看看当年自己的战友和牺牲的烈士。到了唐山以后,印象中的人已找不到了,唐山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回来后,父亲在家里备好一袋面、一缸水。每晚睡觉前必须检查一遍,看到之后心里才踏实。我们劝他,水是长流水,根本不用准备,可父亲就是不听。有次,我多说了几句,父亲训我,你懂什么?当年抗震救灾时,没有一缸水,全连的战士都差点渴死了。
父亲常说,和牺牲的战友相比,活着就是最大的财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还有什么可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