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学潮
女儿知道我偏爱甜食,便专门从网上给我买了新疆玛仁糖。午饭后,老伴切好一碟让我品尝。吃着黏甜的玛仁糖,藏在我久远童年记忆中的,已经好多年未谋面的黏甜褐色老糖,一下子涌现到眼前。
那时我正在上小学,家乡还不富裕,乡亲们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红薯因为好栽、易活、产量高,受到乡亲们的青睐,成为人们的主食。家乡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栽种着红薯。那时,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几乎没有什么可吃的糖果。加之水果糖等价格昂贵,而且供应十分紧张,于是用红薯熬制的褐色老糖便成为我们能吃到的唯一糖果。
记得那时候,秋季红薯收获后,生产队便把给社员分剩下的红薯储存在红薯窖里,以供熬老糖使用。生产队的副业室在几间麦草房里,砖和土坯泥成的大灶台紧挨着东墙,灶台上放一口很大的铁锅,铁锅西边有个坑,坑里就是烧灶火的地方。
每当有了红薯,副业室也就开始熬制老糖。熬制老糖的原料有红薯、大麦芽粉两样东西,别无其他。
熬制时,先蒸熟红薯。大人们把红薯从窖里取出来,去除残留的根茎、坏死的表皮、粗糙的疙瘩,淘洗干净后,把红薯放进蒸锅,在炉膛里生起炭火蒸。1小时左右,红薯蒸熟了,锅上冒出的热气像调皮的小捣蛋鬼,从打开的窗户钻出来,飘得满巷道都是香甜的红薯味儿。
再捣红薯泥。等红薯彻底蒸熟后,用铁耙、擀面杖等工具把熟红薯捣烂成泥。这一步可是力气活,熬糖师傅常常一人用铁耙捣、一人用擀面杖搅,一阵过后,师傅们已是满头大汗。
然后糖化红薯。红薯泥捣好后,再加入适量碾好的大麦芽粉,用擀面杖或木锨搅拌均匀。加入大麦芽粉,目的是加速红薯糖化的过程。
接着过筛包。这时,锅里的红薯泥必须保持温度不高不低。温度高了,容易烫手,不好作业;温度低了,红薯的汁液不好挤压出来。这一步需要两位熬糖师傅动作娴熟,配合默契。一人用瓢把红薯泥和大麦芽粉的混合液,舀到绑好的用白纱布做成的筛包里,一人用长长的棍子摇晃挤压,通过挤、压、揉、搓,使红薯的汁液透过白纱布流出来。等红薯汁液不再流出,再倒掉包里的红薯渣。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把锅里的红薯泥和大麦芽粉混合液全部过滤完。这一步既费时又费力,但却非常享受。因为熬糖师傅的鼻端充满了香甜的红薯味儿,就连看着大瓮里青黄色的红薯汁液也是一种美好的视觉享受。
接下来是熬成糖稀。把过滤好的红薯汁液重新入锅加热,这是熬老糖的最关键一步,把握好火候很重要。开始火力要大要猛,用大火熬,边熬边搅动。这样既能加快水分的蒸发,也能有效防止锅底变焦。等熬到能用擀面杖挑起成线时,便要用文火慢慢熬,直到变稠变黏、颜色变成红褐色为止,这样糖稀便熬好了。
最后是冷却。这一步比较简单,只要把熬好的糖稀舀到盆子里,晾凉后自然就成了褐色的老糖。大家知道,熬制老糖属于技术活,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人是熬制不了的。
那时,嘴馋的我时常在放学后或星期天,跟小伙伴们去副业室,观看师傅熬老糖,帮他们干点活儿,让他们用小棍子抹点儿糖稀,以饱饱口福。我们吸着、舔着,相互逗笑着,有时一不小心,嘴巴边、脸上、鼻子上粘上糖稀,弄得我们一个个成了花脸猫,可我们却乐此不疲。
老糖晾凉往往需要一个晚上,第二天,卖老糖的人便用自行车绑着个木槽子,或用架子车拉着木槽子,里面放着老糖,走村串巷吆喝着去卖,或换成红薯、玉米等粮食,继续熬糖用,或送给饲养室做牲口的饲料用。有时看到卖老糖的人,我馋得不行,便会软磨硬缠着父母要来几分钱的硬币,让卖老糖的人用小斧子敲下一小块,称秤后便拿着欢天喜地大口品尝起来。
一晃50多年过去了,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乡亲们搞起了多种经营,地里全栽上了果树,人们的生活富裕了,家乡也很少有人再栽种红薯,更无人再熬制老糖了。黏甜的褐色老糖已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远去,成为了我童年的甜蜜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