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恒卫
我又闻到了小时候熟悉的麦香,清新、淡雅,包裹着太阳的味道。只是,这麦香在鼻尖停留的时间,已不再如曾经那样悠长久远了。
小时候,麦子长熟了,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铺天盖地的麦香。这麦香长久地占据着我的嗅觉神经,那时候,并不觉得它的稀罕。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的缘故吧。该收割了,父亲夜夜就着月光,不停地磨镰刀。我听到镰刀与磨石相吻发出“滋滋”的响声,这声音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像柔美的催眠曲送我们姊妹五个入梦乡。常常天还没有大亮,母亲便叫我们起床。我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问母亲天还黑着,去地里能看见什么?母亲总是笑笑,说到地里就知道了。磨磨蹭蹭起床,父母已经将“腰食”(早餐)准备妥当,就等我呢。到了麦地里,太阳已经露出了半个脸。母亲说,这会儿知道了吧,你要等到太阳晒屁股了再下地,是干不了多少活的,还要被人笑话。
我笑笑,无言。
放眼望去,金灿灿的麦海,一片连着一片。我的眉头不由得收紧,生平第一次割麦子,现在已记不清是小学几年级。只记得那时候,母亲为我准备了一把个头最小,基本没开口的小镰刀。每每下地,母亲看我挥舞着镰刀,这儿搂一刀,那儿砍一刀,不无担心地警告我,镰刀不是好玩的,当心伤着了自己。即便这样,麦子没被割倒多少,反倒把自己的手指或脚脖子给划伤了好几次。好在都是皮外伤。母亲很不客气地停了我的职。那时候,我倒是特别想听母亲说一句: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可母亲没说,却让我去捆麦子。看着两个姐姐镰刀在手,“唰唰唰”割得欢实,刀过麦倒,心里甭提有多嫉妒了。
我无精打采慢腾腾地捆着。因为我似乎手里没劲,捆得麦子很松散,到最后还得母亲重新再拾掇一遍。于是,这件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活也被母亲罢了。自此,我基本就成了哪儿凉快待哪儿的看客。好不容易等到要吃“腰食”了,我早等不及了,于是放大肚皮,吃个没完没了。我像个干了重活、肠胃空空的行家,抹着脸上的汗水,四平八稳地坐在麦茬地里,享受着清晨的第一顿美食。其实,也不是什么美食,只是开水、洋芋馍,而且馍又干又黑。我那时候是管不了那么多的,跟着大人下地,目的就是混着吃顿饭。
母亲告诉我,割麦子是有技巧的。首先镰刀要快。刀刃太老,吃不住麦秆;其次,左手要用力将麦秆捏紧,否则,刀一下,麦秆一滑,麦秆会扎进肉里,疼痛难忍。这些都是母亲在边干边说中教会我的,直到我成了家里的半个劳力后,我仍对割麦不在行。尤其是白花花的太阳照得人汗流浃背时,我总自言自语道: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我长大了一定……母亲听到后,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笑。
一个星期左右,麦子就被父亲码成了一座奇大无比、规规整整的烽火台似的垛。晚上,我和父亲就睡在麦垛上看贼。当然,看了好些年,我倒是连一个贼也没逮着。
一个月后,经过打碾、风扬,麦子就脱去了盛装,光溜溜地挤成一堆,等待装袋入库。这一系列的活计,除了打碾时我们姊妹五个还能沾边,剩下的都是高难度的技术活,我们是插不上手的。早些年,父亲都是借着自然风伺机而动,要么白天,要么晚上。再后来有了电动风机,扬场大多都是晚上进行的,因为晚上天凉快了,可以通宵达旦地干,连夜扬完。凌晨,母亲又会将我们从热被窝里拉起来。下面就轮到我们上阵了,一是要把干干净净的麦粒装进袋子里;二是要将麦秸拉回家,贮存起来,那可是两头黄牛整个冬天的粮食。我喜欢装袋子,最怕拉麦秆,那东西弄到身上痒死了。可姐姐说我是男人,不拉谁拉。无奈,我还得继续干。
终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切又归于沉寂。
我记得那时候,家家户户种麦子,不像现在大多种辣椒、西红柿……收了种麦子,家里留一部分,一部分送粮站,领了白花花的票子,算一年的辛苦就结束了。父亲会每人发三五块钱的福利,算是对我们的犒劳,甭提有多兴奋了。
很多年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许多改变。多年以前收麦子的经历,如今也已改变。随着经济作物的增多,小麦种植数量越来越少,最多的人家也只种二三亩地,再也不用手工收割、打碾了。联合收割机的出现,大大缩短了麦子从收割到入仓的时间。
日子在一天天发生着变化,可这悠长而久远的麦香啊,在这个盛夏,我又一次闻到了它。只是,这清香,总让我还没来得及闻个够的时候,便消失在了父母的劳累中。
我怀念那段弥漫着麦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