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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的念想

  □ 杨思佳
  一年之后,春天吵吵嚷嚷着又回来了,这次依然没有带来任何念想。想起儿时,那会儿应该还采着春雨滋润后的香椿吧,那叶子绿里透红,像极了婴儿刚来人间哭红脸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等到春天暖和了就回来。”“又骗人,每年都这么说。”“这次是真的。”
  自从妹妹出生,母亲就很少抽出时间照顾奶奶,奶奶一直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就咳嗽得厉害,熬不了陕北的冬天,于是便去了乌鲁木齐条件稍好的姑姑家。爸爸说姑父是部队干部,到了那里照顾也算方便些。奶奶离家时不愿多收拾行李,她总想着熬过冬天就回来了,姑姑只好背地里瞒着奶奶又塞了很多东西,现在家里几乎都找不到奶奶留下的痕迹了。奶奶临走时拉着我的手,眸子里似乎还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那光芒足以温暖整个寒冷的冬季。她也顾不上咳嗽,气喘吁吁地说:“春天暖和了我们就回来。”那时候,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了邻居小伙伴家,走吧走吧,一天净管着我。可是不知怎的,一天到晚我净盼着奶奶回来,然而一年、两年、三年,许多个春天后,她都再没回来。
  奶奶离家时的场景像是浓缩成了一幅画卷,雕刻成了最简单、最平凡的一秒,但是那一秒却成了我记忆年轮里最深的一秒,它常常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也在我的脸上一笑而过,变得那样云淡风轻却不堪重负。就这样,春天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一年四季,岁月更迭,我盼望着春风来临、燕子归来,盼望着河水解冻温暖大地,盼望着种子生根发芽,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守望着,然而春的来临并没有带给我最想要的答案。不知从何时起,我和爸爸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从来不说想念,但心里比任何人都盼着奶奶回来。
  今年的香椿依旧长得灿烂,奶奶那会儿在院子墙根下种了一棵香椿树,这可能是奶奶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了。每当春天刚转暖,它就像疯了一般使劲往上蹿,如果再来一场雨,稍不留意,香椿就越过了围墙,那绿的叶、红的心分明就是高昂着脑袋盼望着什么,莫非香椿也和我一样等待着种下它的主人来采摘?我实在搞不明白,香椿为什么叫香椿,而不叫臭椿,我总是和奶奶犟,“就是臭椿,臭臭臭,我才不要吃。”即使是臭的,也阻止不了奶奶采摘香椿的决心,奶奶总是神气地说“:小鬼头,你懂什么,香椿炒鸡蛋那可是一绝。”只要轻轻晃动树枝,香椿的嫩芽一簇簇就在奶奶指尖中打转,轻轻一掰像蜻蜓划过水面,一簇香椿就摘到篮子里了,你根本来不及辨明手中的动作,只能看到旁边的枝桠在风中抖着身子轻轻摇曳。
  乌鲁木齐的冬天又冷又长,春天常常姗姗来迟,紧跟着就到夏天了,奶奶估计和我一样都盼着春的来临,只是春天用残雪伪装了自己,让人混淆了四季。小时候,爸爸常常去西安采买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有新奇的零食,也有时尚的学习用品。我一直以为西安只是一个大型的商贸基地,一条又黑又窄的过道看不见尽头,过道两侧摆着应有尽有的供货摊,高的、矮的、黄的、红的各种身影穿梭其中,嘈杂的叫卖声和讨价声混成一团,那儿更像是喧闹世界的开端,只要走出端口就可以通往乌鲁木齐。
  父母总嫌我太小,从来不提让我去乌鲁木齐的事情,我只能静静地等待。每年香椿长得灿烂的时候,我都会偷偷摘下几片叶子,小心翼翼地冲洗干净,晾干后再包好藏起来,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跨过层层阻隔送往喧闹世界的另一端。
  很多年之后,我也渐渐释怀,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曾经失去的人和物最终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归来,所以有一天我见到他们了,那是在春天的时候,香椿依旧长得灿烂,春泥散发着沁人的芬芳,奶奶的笑脸在叶间半明半昧地随风闪烁,一位陕北腔的刻碑人正沿着碑上的黄色漆字慢慢将他们铸成永恒,我吃着盘子里的香椿,从来没有那样香甜过。
  (作者杨思佳,陕西延安人,农工党党员,现就职于渭南市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