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重阳节前,才学会酿酒的哥哥都会送了苞谷酒到城里来,很少喝酒的母亲却要倒了满杯,半眯着眼睛咂吧着嘴,免不了还要跟父亲之前的酒做一番比较,说着说着又哽咽了。我的眼睛也就红红的,泪光中仿佛又看到父亲抱着酒坛子很陶醉的样子,仿佛又闻到父亲酿制的那甘冽绵柔的苞谷酒香
□ 魏青锋 在我的记忆里,重阳节前,合阳老家的农户人家都要酿制苞谷酒,做重阳糕,然后在重阳节那天,备一桌酒席,召回远嫁的姑娘和在外工作的家人喝酒团聚。最近几年,因为重阳节前后,正逢晚熟的苹果销售旺季,家里种着苞谷花生黄豆的又要忙着收秋,农活太多就没有工夫酿酒了,很多人就在商店买了瓶装酒代替,但是不管再忙再累,父亲却一直坚持着自己酿制苞谷酒。
新苞谷下来,父亲在入瓮之前,就会留两斗新苞谷,利用早晚的时间,用簸箕簸掉残渣,再把有虫害的瘪小的颗粒挑拣出来,然后晾晒几个大日头,在重阳节前半个月开始蒸煮苞谷粒。蒸煮大约需要十个小时,直到苞谷粒没有劲道,用手轻轻一捏就散开为止,再捞出来晾着,不烫手了,就把磨成粉的酒麯,加入到苞谷粒中搅拌均匀,放在瓦罐里发酵,渐渐地满屋子就溢散着淡淡的醇香的酒曲味了。
大约两天后,把已经酒味扑鼻、黏软得能扯出长丝的苞谷粒,倒进木梢里密封,并将木梢放在房后的角落里。
一周过后,院外硷畔边的土灶已经冒烟。
起初酿酒的风俗是不允许女人靠近的,然而我们几个儿女都不在家,年岁大了的父亲里里外外忙不过来,最后只得母亲出来帮忙。母亲起了火,等到水腾起了雾气,父亲就喊了村里帮忙的人,一起把木梢抬出来,半截没在开水中。待木梢顶上架起了天锅,一切摆弄停当,这时候母亲在炉膛里加了硬柴,腾起的火光映着父亲皱纹舒展的脸,清冽的苞谷酒随了火势慢慢流淌出来。先是断断续续的一滴一滴,打在接酒的酒缸底,像久旱的春雨打在泥地上的声响,每一滴都充满着喜悦。慢慢地,酒滴密了起来,叮咚的声音就像是钢琴优美的音律。
出酒的日子,我家院子里挤满了男女老少。父亲这时候接了“酒头子”,先放在院子里的高台上祭奠酒神,然后再接一大碗,递给院子里的乡亲们一一品尝。喝了“酒头子”的乡亲们咂吧着嘴,一声声喊着“好酒”“好酒”。父亲有严重的胃病,也忍不住抿一口,绵延的酒香就在舌尖上绕来绕去。
随后,父亲把新出的酒送给左邻右舍一些,把酒糟子收拾好存放起来准备喂猪。院子里前前后后扫干净,母亲备好了一桌菜,就等我们回家了。
重阳节到了。姐姐嫁得不是很远,和打工的姐夫早早赶了回来。我也请了假,带了妻子儿子往回赶,过县城时又绕道去了哥哥务工的工厂,接了哥哥嫂子,到家里已经过了晌午。母亲的卤菜上桌了,哥哥搬出酒坛子,招呼父亲落座,父亲抱着酒坛子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很陶醉的样子。父亲说:“我有胃病,我只喝一碗,剩下的都是你们的。”正在灶上忙碌的母亲探出头:“一碗,谁允许你喝一碗,一滴都不能喝!”大家哄地笑开了,父亲讪笑着:“这不过节么,就喝一点不碍事。”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自从父亲因病去世后,母亲就跟我进了城。每年到了重阳节前,才学会酿酒的哥哥都会送了苞谷酒到城里来,很少喝酒的母亲却要倒了满杯,半眯着眼睛咂吧着嘴,免不了还要跟父亲之前的酒做一番比较,说着说着又哽咽了。我的眼睛也就红红的,泪光中仿佛又看到父亲抱着酒坛子很陶醉的样子,仿佛又闻到父亲酿制的那甘冽绵柔的苞谷酒香。